证券投资公司 特稿 汉江边的“护水人”
“你现在在汉江里洗洗脚证券投资公司,等回了北京,十五天后就能喝到自己的洗脚水啦。”李鹏博的话引得众人大乐。
虽是玩笑话,但李鹏博所说确有依据。作为长江第一大支流,汉江是南水北调中线水源地,自2014年正式开闸调水以来,已惠及北京、天津、河北、河南等地1.4亿人口,其中北京城区约七成在饮用汉江水。他估算过,汉江一带小流域的水通过汉江汇入长江,再到丹江口,一路北上,抵达北京,大约就是十五天。
而罕为人知的是,在汩汩汉江水抵京之前,位于陕西省安康市的一个小村落里,有一群“没啥文化”的村民正默默守护着手边的涓涓细流,助其永续,以润泽千秋。
反差
文化村属于石岭沟小流域,距离安康城区约四五公里。李鹏博驱车带《华夏时报》记者一行前往时未及处暑,天气还热,因路遇堵车,原本不到30分钟的车程,硬是走了一个小时。
然而待车进入村子,当大片大片醒目的绿色映入眼帘,看到飞鸟衔着清新的空气落在路边阴凉处,又听水声如鸣佩环,便让人忘却了等待时的焦灼——记者很难把眼前的整洁秀丽与李鹏博此前的描述联系起来。
李鹏博是安康市绿色秦巴环保公益服务中心(下称“绿色秦巴”)的负责人,因为长期一心致力于乡村小流域保护,号称“脑子进水的人”。他第一次来文化村考察时还是2019年,“毫不夸张地说,当时村里垃圾满天飞,河流里也全是垃圾,河上游还有养鸡场,整天在那排污水,哎呀,那个味道你想想吧。”
和中国大多数小流域一样,当时文化村面临严重的农业面源污染。文化村多为坡耕地,农村生活和农业生产活动中产生的大量污染物,如土壤中的化肥和农药残留、禽畜粪便与生活垃圾等,在降水和径流冲刷的作用下,通过农田地表径流、农田排水和地下渗漏,进入水体(河流、湖泊等)。
2019年,绿色秦巴启动了“社区参与南水北调水源涵养区保护”项目,联合各专家在石岭沟小流域选取10个点位进行了近一年的监测。“我们发现文化村水源最大的污染是总氮超标,结合专家建议,最终决定采取‘前端减源+中端消减+末端治理’的综合治理措施。”
打入内部
然而说千道万,在展开治理之前,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“打入内部”。李鹏博有过不少下乡巡河的经验,他知道,要想搞好乡村工作,不能上来就像谈项目一样去跟别人讲方案、谈道理,不能有那么多“架子”,要摸准“门道”——主打一个“接地气”。
起初,李鹏博等人跟村里人绝口不提环保,只是趁着调研,得空了就端个水杯、拿包烟往村里跑,跟大爷大妈聊天。“我们这把聊天叫‘谝’,我刚开始就跟他们谝,听他们‘吹吹牛’。因为你跟人家不熟的时候说环保,会被当成骗子,我们得等人家主动问了再去解释。没事就下下象棋,夸一夸、唠一唠,熟了之后,工作就好开展了。”
一来二去,村民们果然对绿色秦巴产生了好奇。第一次介绍绿色秦巴的环保工作时,大家只是听听而已,第二次再提起,村民们开始觉得环保工作挺有意义,第三次、第四次……村民们的态度开始发生变化。“后来,他们甚至会主动说能不能一起搞环保,也就是这个过程让我们越来越熟,现在村里人基本上都认识我。”
除了跟村民们“混熟”,还要跟乡贤搞好关系。“文化村有李、汪、陈、潘‘四大宗族’,每个宗族都有几位有威望、有经验的老贤达,都是老党员、老教师或者老军人、老干部,跟他们聊明白了,能影响到村里的一大批人。”
李辉智就是其中一位,虽已过古稀,但身体健康,精神矍铄。他兴冲冲地用浓重的陕西乡音向《华夏时报》记者细数绿色秦巴进村至今的“五大壮举”:建立志愿环保队、搞湿地建设、“挖土坑”、做生物多样性广场、做食堂。“绿色秦巴跟‘饿们(我们)’合作后,办的事情都很接地气——这不是‘饿(我)’说的,都是老百姓说的。”
看着“老李”骄傲自豪的样子,李鹏博也笑着感慨,乡村工作“妙”的地方就在于,人情社会虽然有很多“弯弯绕绕”,但村民们又着实淳朴实在。“在文化村前后工作四五年时间里,跟当地的村支书、乡贤等,我们相互之间从来没有送过礼或者请吃一顿饭,因为人家不图我们什么,就是聊熟了之后人家觉得这个事对当地好,就很支持,这也是我们选择在文化村开展工作的原因。”
“试验田”
在“打入内部”获得支持后,绿色秦巴就带领村民开启了一系列综合治理措施。先从“中端消减”说起。
进村后,记者一行率先走访的就是李辉智口中的“湿地建设”。车子停在一块大牌子前,牌子上展示了项目处理工艺的整套逻辑,牌子后面是满眼的绿——这片由竹篱笆围起的大约800平方米的地方,就是文化村用于净化水质的“S湾人工湿地”,里面是村民们挖掘的S型沟渠,还栽种了大量芦苇、香蒲等可以吸附污染的植物,让原本几分钟就流到下游的溪水,通过在湿地里的循环净化40多分钟才流出。
然而就是这块净化作用显著的人工湿地,李鹏博却直言其“做工粗糙”,称之为“试验田”。“这是村里的第一块人工湿地,当时大家都经验不足,还没像现在这样基本实现‘湿地标准化生产’,做了很多不够环保的、高成本尝试。比如一开始挖湿地的深度是30—60厘米,后来发现60—70厘米最合适,所以湿地的坡度、深浅都不太一样,每个S弯也挖得有大有小。”
“还有这里。”顺着李鹏博的手指方向,记者看到绑篱笆的铁丝已经年久生锈了,但他并不打算更换,所有踩过的“坑”都是经验,李鹏博特地保留这铁丝作为对日后工作的提醒,每次有人来参访时,也会专门领他们看看“坑”。
后来记者在第二块人工湿地处,果然看到“坑”被避开了,湿地周围不再使用铁丝绑的竹篱笆,取而代之的是通过种树形成的“天然篱笆”。李鹏博还告诉记者,文化村之外的新项目地则更长一智,直接插柳作“围栏”。“柳树易活,不用我们管,各方面成本都降低了。”
经过湿地净化后的水质不仅能够有效地提高南水北调的用水质量,更加直观的改变是村民对于家门口的水流更喜爱了。李鹏博称,判断水环境好坏的最简单方法,就是看水能否用来洗衣服、洗菜,甚至游泳、饮用。“这是水体自古至今所承担的几项基本社会功能,如果水有污染,住在这里的居民绝对不会用的。”说话间,记者就看到有人正坐在溪水边洗衣服。“现在都用无磷洗衣粉,村民洗衣服不会对水造成污染。”他解释道。
除了人工湿地,生态廊道也是治理中端污染的重要一环。生态廊道长约1000米,位于湿地的上游,村民们根据天然的生态环境,进行了进一步种植、改造,充分保护和丰富了当地生物多样性。
“土坑”
走访完“中端消减”,车子继续行进了一段距离,来到了李辉智家门口的“土坑”处。
“土坑”的学名叫厌氧发酵堆肥点,面积不大,但作用不小。水体的质量和土壤环境密不可分,化肥、农药的过量使用和沉积是导致农田面源污染的源头之一,通过使用环保的堆肥,减少雨水将化肥和农药残留冲刷进河流,是“前端减源”的重要手段。
李鹏博称,自己是在跟村民聊天过程中得到灵感的。八九十年代,村民们买不起工业肥料,就把收集到的秸秆埋到田里,来年夏天田就特别旺——为什么不把这个环保的“土方法”重新捡起来呢?
说干就干,李鹏博和村委、专家研讨后,决定在各户的田间地头挖一个大约长1.2米、宽1米、深0.8米的坑作为堆肥点,村民们把树叶、果皮菜叶等埋进坑里,每隔一段时间翻堆、通气,在经过几个月的发酵、腐熟后,原本的废物就变成了环保的有机肥,以此代替化肥,减少流域化肥输入总量。这个方法的技术要求不高,可操作性强,每隔一段时间“翻新”一下即可,且就地处理就地施用,各家各户都能生产自用。为了尽可能增加可行性,各家堆肥点也特地设在房屋附近。
“这个土坑都‘惊动’了外省的人。”李智辉言语间满是自豪。2021年,绿色秦巴在石岭沟小流域的治理保护成果美名远扬,得知情况的安徽国祯慈善基金会在实地参观学习后,主动向项目捐赠了33吨土壤调理剂,希望帮助当地土壤环境进一步改善。村民们也更有干劲了。
虽然整体思路是“前端减源+中端消减+末端治理”,但记者走访后发现,文化村只用到了前两者。李鹏博称,一方面是因为经过前中端治理,文化村的水质已经达到2—3类标准——“这也是最主要的原因”,另一方面,末端治理所需资金庞大,“可能一个项目点就要花费二三百万元,我们很难负担得起。但无论如何,可以肯定的是,前中端做得越好,后端要做的工作就越少。”
“而且,最关键的是人变了。”他非常清楚,人在前,技术在后。
从人开始,回归于人
人是绝对的核心。
对于小流域保护来说,技术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,最重要的是每一个环节都少不了人的参与。因而可以说整个项目的框架就是基于社区参与,而村民思想的改变、应对公共议题的能力得到提升,也是以上所有技术得以实施的底层思维。
“谁污染谁治理,谁破坏谁保护”,秉承着这样的原则,就不得不提李辉智所说的“五大壮举”之首——环保队了。
2020年6月,为实施综合治理,一支由14人组成的“石岭沟小流域保护队”成立了,这也是陕西境内首支村级环保队。随着村民的日益重视,环保队的力量迅速壮大。截至目前,环保队已有200余人,且根据所属区域分成了12支小队,每个小队都在队长的带领下,定期开展日常巡护和各类环保活动。湿地建设的定位选址、地面平整、S湾修建、植草种树、后期的维护管理等都离不开环保志愿队的辛苦和努力。
值得一提的是,因为乡村发展的特点,年轻人少,环保队中也多为中老年人——他们真的会在乎“环保”这种遥远又“高大上”的命题吗?
李鹏博一开始也很担心,但通过跟大量的老人聊天,他发现,年岁的增长让不少老人都对死亡抱有恐惧,因而对健康更为重视。再加上他们从淳朴的“原生态”年代走来,总觉得现在的人有各种各样的“怪病”,与使用了大量的农药、化肥密切相关,因此对堆肥的接受度较高。另外,老人们其实非常在乎子孙后代的未来,李鹏博举了个最常见的例子,“很多老人养鸡不用饲料,都是辛辛苦苦从山上割草剁碎了喂鸡,再把这些‘天然’的鸡蛋留着给家里的孙子孙女吃,这说明他们也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。”这份对儿孙的在乎同样可以迁移到河流保护中。李辉智不止一次在捡垃圾时听人说“我们做环保工作不为别的,是为了造福子孙后代”。
当然,依然免不了矛盾。例如湿地的选址就经历了几番争执;又如环保队捡垃圾,刚开始只有几个人捡,但慢慢地,捡垃圾的人越来越多,想乱扔垃圾的人也不好意思再扔了。不过面对争执,李鹏博并不觉得挫败,“有争执才是好事,这说明大家对环境是关心的。如果没有争执,都当甩手掌柜,说明村民根本没参与进来。”
始于环保,但不止于环保。文化村的小流域生态环境保护还带来了额外的惊喜——村民们开始主动应对乡村议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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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两年,村里有老人去世几天后才被发现,这给大家敲响了警钟,养老问题亟须关注。既然环保队工作已经步入正轨,环境问题也在优化,李辉智等人多次和李鹏博沟通,希望尝试用社会组织的工作手法解决村里人的养老问题。去年12月,在众乡贤的带领下,文化村老年协会正式成立了一个爱心食堂,希望以此为载体,实践以乡村老人为主体的社区互助养老模式。
在这个过程中,绿色秦巴给予了一定程度的指导,但李鹏博也向记者强调,“我们要相信,在乡村,当地的村民永远是最有智慧的。他们虽然不是学富五车,但他们有实践、有经验,他们最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。作为社会组织,只是帮助他们放大优势。”
如他所言,经过近一年的尝试,爱心食堂至今运转良好。
后记:悠悠汉水情
有人护水,有人写水。记者在走访的过程中发现,文化村的新颜焕发引来了全国各地的环保组织、专家学者等参访、调研,其中有一位作家叫袁凌。李鹏博回忆称,袁凌为完成写作专门来文化村考察,最终在《汉水的身世》一书里写尽了汉江的繁华与寂寞,也包括石岭沟小流域的保护行动。
于是记者在走访结束后,阅读了《汉水的身世》一书,并结合其中内容对李鹏博进行了二次回访。书中有句话“南水北调和汉江保护是一枚硬币的两面”,李鹏博讲述了自己的解读。
他说,公众提起南水北调就想到丹江口,而汉江作为南水北调的中线水源地却少为人知。“一枚硬币的两面”不仅意味着南水北调与汉江保护不可分割、相互支持,更意味着汉江需要被看见。
李鹏博称自己不像袁凌那样是作家,对汉江的书写情意深重,但他也知道,汉江身上不止一项调水工程。它同时肩负着南水北调、哺育华北,引汉济渭、“解渴”关中,和湖北省内鄂北调水的多重使命。“汉江她总是这样默默付出,大家从中汲取各种各样的资源,”
“汉江固然伟大,但绿色秦巴对一个小小的石岭沟流域进行保护,真的能撬动整个汉江,担起‘为1.4亿人守护水源’的重任吗?”记者问。
李鹏博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再次向记者讲述起文化村的老人。对于他们来说,文化村依水而建,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,他们守护的不仅仅是水,更是他们成长、生活、老去的地方,他们也怀念幼时的青山绿水和河里的小鱼小虾。于大自然而言,汉江或许算不上举足轻重,但于傍汉江水而生的人来说,这确确实实是养育己身和己心的母亲河。功在当代,利在千秋,无论情理,汉江支流的每一个小流域都共同承担着为上亿人口守护水源的重任,因而保护好每一个小流域都极为重要。
最后,李鹏博告诉记者,自己是关中人,后天来到安康,对汉江没有“母亲河”般的厚重情感,“但是我知道,如果她受到伤害,我会穷尽我所能去做一些事情保护她”。
悠悠汉水情证券投资公司,缓缓东流去。春去冬来,默默付出的汉江需要被看见,汉江边的“护水人”亦然。